任英博
三月的清晨,手机的闹钟响了又响,逼迫着我伸手去按,转个身,阳光透过窗户摩挲着我的脸颊,安抚着我继续回到梦中,却寻到个姹紫嫣红。朦胧间只记得天地一线,周身浓墨重彩地缠着红如牡丹、紫若杜鹃的绸缎,忽地春风拂面,一阵花香,“甜腻”的令人晕眩,才猛然惊醒过来。
总听人说,梦与现实是相反的,却从没有探究过个中缘由,于我而言知道梦是反的,便遂了心意。“姹紫嫣红”这个词从来与我是无缘的,起身穿衣,还记得爱人提起了无数次要换掉我或是黑色或是白色的衣服,每当此时,我就弱弱地回一句,“唉,那我就没有衣服了啊。”她也只能作罢。又想起那个姹紫嫣红的梦,不禁打了个冷颤。看向窗外,朝露莹莹,恍然记起父亲告诉我他单位的樱花开了。
父亲单位院子中仅有的一棵樱花树被松树拥抱环绕,开得正盛。远远看去,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,浓密却不厚重,深得我心,越往近处走去,越觉得《樱花歌》中“花光照海影如潮”恰如其分。席地而卧,躺在树下向上看去,阳光洒落,每一朵花瓣都通透如玉,“再遇”春风,却不似梦中,少了那股“甜腻”至深的芬芳,有的只是淡淡樱香与周围的松脂融合飘散,温婉而含蓄地在鼻尖萦绕。
拉回了思绪,起身拂去衣服上沾染到的新鲜泥土,缓步上楼去与父亲聊两句。恰逢周末,俩人边聊着近况边欣赏窗外的樱花。二层的高度恰好与樱树最浓密的位置平齐,透过窗户看去整片天空被樱花填满,阳光穿射进屋子,点缀了点点粉色的光影,像初试粉黛的少女般羞怯、躲闪。细看枝条,一簇簇樱花在彼端的枝头摇曳,不似在树下看得那般清晰,却更加的如梦似幻。
我不懂樱,仅和相熟的日本友人聊过一些。樱花作为日本的国花,它在日本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。赏樱的季节每家每户都要携老带小的出动,在成片成片的樱花树下踏青欢聚。在他老家琦玉,有个“樱堤”,粗壮的樱花树一字排开,树下还有成片的油菜花,粉白与黄层次分明连绵数里。赏樱的人们有的坐在堤坡的草地上三五成群地闲聊,他的父亲会牵着家里的白狗沿着坡顶的柏油路带着他边赏樱边回家。最开心的,就是在樱花盛放时到街对面的小店买上一份章鱼烧或者鲷鱼烧,边走边吃。
日本人认为樱花绚烂但花期极短,便有了“樱花七日”的谚语,更多见的是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每每提及樱花就要感叹“人生短促”。记得曾看过一篇文章讲到太宰治的《人间失格》,太宰治借叶藏之口诉说了对现实生活的恐惧和生而为人的负罪感,他文风也被赋予了“落樱”之感,而三浦樗良写到“樱花飘散,朝开夕凋”几字间也尽显樱花之哀,可谓是恰到好处。
作为中国人,又或者之于我,却没有觉得樱花有这么灰暗。小学时,老师常常教育我要以物喻人,我却不是很擅长,总被点名批评,让我多看看文学大家的作品,看看他们的比喻手法。看了无数“名家大作”,但仍旧是摸不着头脑,回到家睡下了脑子里也充斥着“梅花象征着什么?牡丹隐喻着什么?海棠表达了什么样的情感?”回忆起来,那时满脑子的怨念,总在想花就是花,它们怎么能背负这么多。现在想来可能我年少时却没有真正见过多少课本里的场面,没见到过“墙角数枝梅,凌寒独自开。”没见到过“垂手乱翻雕玉佩,招腰争舞郁金裙。”没见到过“细雨初怜湿翠裳,新晴特地试红妆。”他们背负的却是由于各人心中的感触,在彼时彼刻,在那一瞬间与“花”心意相通,才留下了这千古绝句。
我想之于樱花也是如此。我朋友每每提起,樱花既是童年的鲷鱼烧,亦是堤旁奔跑的白狗,皆是兴奋喜乐。冰心老师的《樱花赞》中,同样是日本的樱花,却写出了“这樱花,一堆堆,一层层,好像云海似的,在朝阳下绯红万顷,溢彩流光。”不见半分如三浦樗良的哀感,却有“万里红尘天作伴,尽是春色此山中”的热烈。转念想来,我确实没有见过樱花凋落的时候,无法感受到所谓的哀伤与忧思就显得合情合理。再路过这棵樱花,我在树前踌躇却也释然,只是在这个三月,我恰巧见过樱花盛放,转身背向白云粉海,身后,樱花未落。